我被油菜花追杀了
——记一场人比花多的魔幻踏青
导航屏幕上的小蓝点,分明已与目的地重合,可我的车却纹丝不动,像被施了定身咒,车窗前方,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车流,宛如一条五彩斑斓、气息奄奄的困龙,车窗摇下,探头出去,田野风裹挟着油菜花浓郁到发腻的甜香扑鼻而来,可紧接着灌进耳朵的,却是此起彼伏的喇叭声、导游扯着嗓子却依然淹没在喧嚣里的讲解声,还有孩童们兴奋到变调的尖叫,汇成一片让人头皮发麻的噪音风暴。
车门开启,双脚踩在田埂松软的土地上,方才真正踏入这“踏春”的洪流,眼前铺展着耀眼的金黄,那油菜花田确实广阔如海,然而比花海更为汹涌的,是攒动的人海,每一条田埂都成了人声鼎沸的窄巷,穿行其间,我仿佛一条艰难逆流而上的鱼,身旁擦肩而过的是举着自拍杆、笑容标准的大妈团,她们身后还跟着扛“长枪短炮”、无人机正嗡嗡盘旋的老法师们,更奇的是,竟还有一支穿红着绿的迎亲队伍,喜气洋洋的新人、花轿和吹鼓手,被彻底困在了这花海与人海的缝隙里动弹不得,喇叭声、唢呐声与喧嚷人声交织,热闹得近乎荒诞。
我本想寻个僻静角落喘口气,钻入一片花丛深处,不料惊扰了花间忙碌的蜜蜂家族,几只愤怒的小卫士立刻嗡嗡嗡地围了上来,我狼狈不堪地挥舞着手臂,跌跌撞撞向后倒退,眼前金灿灿的花影在晃动,恍惚间竟似幻化出无数个身披金甲的“油菜花精”,挥舞着细长的花枝朝我“追杀”而来!我一边笨拙地躲闪,一边在内心哀嚎:踏春踏春,我踏的哪是春,分明是蜂兵蜂将的愤怒,还有这无边无际的人潮啊!
正当我腹诽着“人比花多”的魔幻现实,试图拍掉身上沾染的、带着甜腻气息的花粉时,前方田埂尽头忽地冒出一排村民,颇有古时绿林好汉拦路的气势,为首的大叔叉着腰,声如洪钟:“各位游客!路是俺们村的!要看花,每人二十元‘踏青管理费’!”他身边立着块歪歪扭扭的纸板,上面赫然印着一个巨大的、几乎要跳出来的收款二维码。
我目瞪口呆,身后的人群先是短暂地静默,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哗与骚动,有人愤慨理论,有人无奈扫码,更多人被堵在进退维谷的尴尬里,就在这混乱的当口,我瞥见路边草丛里横七竖八躺着几辆被遗弃的共享单车,如同战场留下的残骸,电光火石间,一个念头闪过——跑!
我果断扫码开锁,跨上那辆不知被多少人骑过的“战车”,顾不上车座硌得生疼,也顾不得车铃早已喑哑无声,我使出浑身力气猛蹬脚踏,车子在坑洼不平的田埂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,摇摇晃晃地向前冲去,身后,村民们还在执着地举着二维码,如同举着一面“此路是我开”的现代旗帜;前方,金黄的油菜花田依然在阳光下闪着灼人的光,只是此刻在我眼中,这铺天盖地的金黄,仿佛不再是春日的恩赐,倒更像一张巨大无朋、令人窒息的网,兜头罩下。
春风裹挟着油菜花粉的甜腻,连同鼎沸人声扑面而来,我在这单车上摇摇晃晃,突然莫名想到,当我们手指在屏幕上滑过那万亩花海的惊艳照片时,是否也早被算法无声无息地引向了这同一片人山人海?那看似自由的追寻,也许不过是被无形之网裹挟的集体朝圣。
终究,我们奔赴的春天,是否早已注定被喧嚣淹没?当我最终逃离了那片金黄,回望手机里唯一拍下的照片:一片耀眼的油菜花海,边缘处却无可避免地挤进了半截陌生游客高举的自拍杆——这大概便是现代踏春最诚实的注脚。